育儿知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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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S电玩新手妈妈们聚在一起时会密集地讨论育儿话题,很多人会被她们谈论育儿的密度震惊,觉得她们不可理喻:育儿有什么好谈的?有必要这样不断地谈论吗?作家荞麦在其新书《无尽与有限:36岁当妈妈》中思考了这个问题,她认为育儿话题并非琐碎无聊,一个勤于思考的妈妈会从育儿过程中观察到社会和家庭的权力结构、反思自己的成长经历,并试图改变些什么。谈论育儿和谈论其他所有重要的事情一样,都是在谈论自己。
本文摘自《无尽与有限:36岁当妈妈》荞麦著,北京联合出版公司·明室Lucida2024年10月版,原题为《当我们谈论育儿时》。澎湃新闻经出品方明室Lucida授权刊发,标题为编者所加。
《无尽与有限:36岁当妈妈》,荞麦/著,北京联合出版公司·明室Lucida,2024年10月版
周五的时候,我跟女性朋友约了见面,她带孩子来找我,有时她从包里掏出两罐啤酒,有时我们去便利店买饮料和小吃。孩子们在游乐场追逐玩耍,我们坐在旁边,边喝边聊。
下午的阳光是金色的,那个秋天尤其漫长。我经常喝着啤酒想,很多男人也会在下午喝着啤酒,度过这样无所事事的时间。但我们只是看上去无所事事,孩子随时会来找我们,我们也用似乎不存在的第三只眼一直关注着孩子。而且,我们一直在谈论孩子。
我依然关心外面的世界,我在网络上与各地的朋友谈论文学、政治、国际大事。但在日常生活中,育儿的思考与实践占据了我最多的时间。我仿佛在学习一门新的学科。有人曾经开玩笑说:“生了孩子之后,我就像在读一个新的学位。”
这种新的学习状态,唤起了我的激情。育儿可以说是从最开始尝试认识人类、认识家庭、认识社会的行为,近乎一次人类学的亲身实践。等我理解这一点时,我的小孩已经6岁了。那一整年,我与朋友们都在讨论育儿。我们喝咖啡的时候谈论育儿,喝酒的时候谈论育儿,吃烧烤的时候谈论育儿;我们看着孩子玩耍的时候,当然也在谈论育儿,我们不看着孩子的时候,还是在谈论育儿。很多人被我们谈论育儿的密度震惊了,觉得我们不可理喻:育儿有什么好谈的?有必要这样不断地谈论吗?
我们怎么会这样喜欢谈论育儿?当然首先是因为我们的生活被育儿覆盖了。我们跟孩子经常待在一起,时时刻刻在观察孩子。但最终,那些语言、思考,还是指向了我们的自我。所有的育儿讨论都变成了对自我价值观的不断重复、反思和顿悟。我们谈论我们观察到的一切:家庭、社会给孩子的压力;大人对孩子的粗暴态度;养育中的权力关系……在不断的讨论中,我们对自己的世界观和价值观进行了各种阐释,这种阐释与创作无异。
在生小孩之前,我挑选自己的朋友,和互相喜爱、拥有同样志向、兴趣与价值观的朋友在一起,生活在近乎真空的环境中。生了小孩之后,我在小区游乐场认识世界,与以前没有机会对话的人交谈:来自各个地方、面对不同状况的养育者们,她们多半是妈妈、奶奶、外婆。我看到了以前自己从未看到的区域。以前我看不见与我生活在共同空间里的孩子,也看不见养育者,更别提去关注与理解他们。但现在,他们的存在超越了一切,直接暴露在我眼前。
我在游乐场、餐厅、草坪,在一切公共场合观察。我看到被忽视的孩子,被呵斥的孩子,习惯于暴力的孩子,不懂得拒绝的孩子,总在讨好的孩子,被排斥的孩子……只要仔细去看,就会发现整个空间都充斥着家长们的“禁止”:“不要跑!”“不要跑这么快!”“不要吵架!”“不可以这样!”“不要玩水!”“别把身上弄脏!”“别碰到别人!”孩子是在无数“禁止”下长大的。
有一次我在游乐场看到一个小小的孩子,大概3岁吧,他一直在说“打打打”,并且伸手尝试去打所有的孩子。然后他坐在地上独自玩玩具,又大声说着“傻瓜”之类的词。话音刚落,他的奶奶和妈妈忽然一起扑上去打他的嘴,一边打一边说:“说脏话就打,说脏话就打。”我惊呆了。暴力成了家庭的日常语言,也成了孩子认识世界的方式。我因此看到了家庭、社会的暴力语言在孩子身上的继承与延伸。
养育者还经常发出“抛弃”的威胁。小区路中间一个孩子跪在地上大哭。十步远的地方,他的妈妈正在训斥他:“不要哭了!再哭我就走了。”孩子哭得更厉害了。他妈妈又说:“我数三下,你自己走过来,否则后果自负!”孩子不愿意,继续哭。他妈妈真的迈腿要走。孩子吓呆了,连忙爬起来,疯狂地跑过去,哭到崩溃:“妈妈,不要走!”
对育儿的观察就是对社会的观察。养育者与孩子的关系是社会状况的缩影,是紧张还是松弛,是苛刻还是包容,是控制还是支持,都是社会氛围的体现,也是养育者本身所面对问题的体现。养育者没有耐心、过于焦虑、情绪崩溃,很多时候不过是与社会状况共振了。因为观察养育者和孩子,我进而深入到了社会的肌理之中,成了一个更仔细、更广泛的观察者。
我还因此认知到了家庭内部的权力问题。父母当然爱孩子,大部分父母都认为自己完全服务于孩子,奉献给孩子,却不承认自己对孩子拥有着至高的权力。尤其是幼年的孩子,生活完全是围绕着父母进行的,不管父母认为自己付出了多少,他们都是这段关系的权力中心。要如何看待和处理这种权力,在这段权力关系中尽力平衡双方的关系,核心就是父母本身对于“人”,对于“权力”,对于“平等”的认知。
我喜欢这种感觉——思考的感觉。我认为自己触碰到了育儿的核心:如何认识并处理权力关系。我尽量平等地与小孩相处,总是蹲下来听他说话。当他说“不”的时候,我尽量遵从。我不允许任何人对他发出暴力的威胁,不喜欢任何大人在他面前彰显优势并因此带给他压迫感。我从不说“这是我的家,你要听我的”,而是说“这是我们三个人的家”。我让他自己做决定。我想在他身上尽量消弭暴力与权力的阴影。因此,他也总在反驳我,反问我,抗议我。
他对自己的感受非常敏感而且准确,对不舒服的事情总是大声说出来,就连赞美也不是立刻就接受。当我对他说“你可以做到”的时候,他大声抗议说:“不要因为你喜欢我,就说我什么都能做到。”他意识到并直接指出了这种来自妈妈的“期待的暴力”。
育儿还让我第一次认真反观我的童年,并且对“小时候的我”进行了一次超越时空的重新养育。当自己身为孩子的时候,我缺乏辨别的能力,更别提去思考。但现在,我从小孩身上重溯回去,以小孩的视角再次与社会四目相对时,那些规训、压制,因而变得一清二楚。
小时候,我的父母总是希望我在表面上维持和平与友好,希望我对所有事情表现出豁达与让步。我的父母非常胆小,害怕一切冲突。在父母的抚养下,我是一个极度回避冲突的人。但我不希望自己的小孩是那样的,我希望他能清晰地捍卫自己的边界,即使拒绝别人,也不感到害怕。我在他身上投射了“更好的自我”的想象。因此在小孩与别人争夺某样东西时,我必须竭力克制对小孩说出“算了,你就让给他吧”的冲动;要在小孩说出自己的委屈时,避免说出我父母之前总是说的:“那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问题,你可不可以做得更好?”我努力将小孩的情绪全然接纳AS电玩,像是通过拥抱他来拥抱幼年的自己。
小时候,父母为了自己的面子,总是要我让步。好的东西他们总想给别人。他们想培养我“慷慨大方”的性格,但一个人如果总是匮乏,缺乏安全感,一直处在不满足和失去的焦虑中,怎么可能“慷慨大方”?所以现在我从不强求小孩给别人分享他的东西,而是让他自己做决定。
然而,仅仅这样也是不够的。小孩还让我清晰地看到,我被父母塑造出来的在人际关系上的软弱,至今仍然深深遗留在身上。当小孩与其他孩子发生矛盾的时候,虽然我没有要他让步,但也只是经常站在一边沉默,无所作为。有一次,朋友的孩子想要小孩的玩具,小孩拒绝之后,朋友的孩子崩溃大哭,并且踢了小孩几脚。而我却陷在“是因为小孩没有给他玩具,他才崩溃的”这样的想法里,丝毫没有想到应该去阻止对方并且保护小孩。
后来有一天,小孩问我:“妈妈,你当时为什么不管?”我说:“因为我不是他的妈妈,我本来希望他的妈妈会管。”(我总是向小孩坦白自己的真实想法。)小孩说:“但你是我的妈妈啊。你应该制止他。”我这才惊觉,原来小孩需要我,需要我的保护。而突破这种退让和软弱是我自己的课题,要放弃“想当个好人”的执念。养育小孩的过程,也是我重新认识自我并且改善自我的过程。这一过程,在其他人际关系中很难如此明确地展现出来,也很难有效地实践。
我还经常为自己脱口而出的陈词滥调感到羞愧,那些语句仿佛是从历史,从过去,从不知道谁的嘴里说了出来,比如:“你看看别人家的孩子,你怎么还做不到?”“你觉得你这样对吗?”“你怎么能让我感到失望?”这些糟糕的、陈旧的、毫无意义的语言,自动从我嘴里说出来,向我的小孩倾倒过去,学习多少育儿知识都不能阻止。我身上残留着自己成长的片段,浸染着从社会、家庭、学校吸收过的毒素。我读了那么多书,立下志愿,不断谈论与思考,却还是难以根除那些破碎的语言。也是因为如此,我更要努力在我的小孩身上将之去除,让他以新的姿态去生活。
在理解到这些之前,我一直将“育儿”视为一种普通的事务性劳动,但越往深处,我就越明白“育儿”并不简单,是要去创造一个新的微型世界,并在其中实践大人所有的道德、经验与想象。我调动了我所有的学识、所有的感官、所有的情感。
孩子是毋庸置疑的“弱者”。在没有小孩时,我以自己为尺度衡量社会。在有了小孩之后,我从他的角度,意识到所谓的“弱者”到底是怎么回事。在“大人认为的简单”和“孩子的困难”之间,正是“强者”与“弱者”的距离。我从小孩身上,无数次意识到强者的自以为是和弱者的不知所措。因为小孩,我不得不真正地关心社会、关心他人。有了小孩之后,我才逐渐克服了自己身上存在的“社会达尔文主义”,学会了以弱者(孩子)的目光去观察和思考。社会和家庭中隐藏的东西变得一览无遗:暴力的碎片、性别的问题、焦虑的传递、权力的分配与作用……我在现在、未来和过去之间穿梭,在社会、家庭之间往返,充满了自发的激情,并相信自己正在创造新的意义。